又到暑假，87版《红楼梦》再度霸屏。这部30多年前创造了万人空巷记录的电视剧，在今天，依旧是不断被重温的、难以逾越的经典。鲜为人知的是，电视剧里的服装全部源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——剧装戏具制作技艺。它的背后，有一个家族的百年传承。

　　62岁的李荣森祖籍江苏镇江，现为苏州剧装戏具合作公司董事长、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。到今天，李家从事剧装戏具制作已有112年。

　　“有文化的做生意，没文化的做手艺。”在被陈味充满的老厂房里，李荣森操着浓重的苏州口音，不免有些感慨。作为剧装戏具制作的第三代传人，他曾希望找人将家族百年非遗史写成小说，但至今未能成形。当初为了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李荣森寻访各地，遍览群书，最终在一部明代史书的犄角旮旯找到了只言片语，才将剧装戏具的历史向前推了五六百年。“没办法啊，以前从事剧装戏具制作的人社会地位很低，又没什么文化，留下的文字记录少之又少。虽然历史上关于戏曲的文献很多，但毕竟戏曲不代表剧装。”

　　事实上，没有剧装戏具，中国的戏曲舞台艺术是不完整的；而苏州正是中国剧装戏具制作的发源地，它得益于当地充沛的丝绸原料、旺盛的戏班需求，以及成熟的苏绣技艺。李荣森介绍，“剧装戏具”其实是两个概念：剧装，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戏曲演出的服装，旧称戏衣，俗称行头，剧装以明朝服饰为依据，有一整套程式化的设计，制作工艺包括开料、纹章（纹样设计）、刺绣、成合、辅工五大步骤，以及成百上千个小步骤，李荣森在21世纪初曾做过统计，我国的剧装共有352种；戏具则指演出用的道具，它依附于剧装，例如头面、须发、靴帽、刀枪等等。

　　李荣森说，虽然很小就接触过这些技艺，但真正开始跟随父亲学习还是在1977年，那年他21岁，刚刚知青回城。彼时古装戏恢复演出，人们的精神生活里不再只有八个样板戏，剧装戏具迎来了发展的春天。“一个大男人绣什么花？”起初李荣森并不理解，但父命难违。现在回忆起学艺时的场景，他才理解父亲的苦心：“父亲是用这种方式让我感受绣法和针法，只要有一道工序不亲自上手，就永远掌握不了这门技艺。”

　　似乎是与红楼有着特殊的缘分，李荣森最早接触的就是豫剧《红楼梦》。十年后，电视剧、电影版《红楼梦》相继热映，亦成为他和剧装戏具厂同事们津津乐道的话题。在李荣森看来，影视服装并不属于剧装戏具范畴，毕竟影视文化太年轻了。即便如此，当1983年接到制作任务时，剧装戏具厂依旧重视。“重视到什么程度？我们厂要求每个人都必须要先看一遍《红楼梦》，我至少通读了三遍，对描写服饰的部分还专门做了笔记。”

　　电视剧拍了三年，戏服就做了三年，总共800套。《红楼梦》剧组大胆启用新人，金陵十二钗全部由没出过镜的演员扮演，以保证其清纯的形象。“女孩子开拍的时候都还没有发育，三年过后身形就已经长出来了，像蝴蝶一样，只能量体裁衣不断地做。”李荣森回忆说。

　　“一套剧装难就难在纹案、刺绣等附加工艺，但87版《红楼梦》的戏服做得顺风顺水。三年磨一剑，最大的好处就是时间宽裕，觉得不理想了就拆掉重做，精品就是慢慢磨出来的。”再之后，李荣森先后参与过影视剧《射雕英雄传》《孝庄秘史》《天龙八部》以及张艺谋导演的大型广场歌剧《图兰朵》的全部服装制作，他也会时常关注当今的影视作品，面对一些无厘头的穿越剧，总会感慨一句：“这是搞油炸冰淇淋啊？！现在年轻人思想太活跃了，奇装异服，它在破坏我们的传统文化！”

　　李荣森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，相反，他很乐意接受新生事物。早在上世纪90年代，他所在的剧装戏具厂就承接过韩剧服饰的制作。“正是国内戏曲最低迷的时候，韩剧戏服已经超过戏曲服装的订单了，去到国外才知道，别人会把本民族文化的尊严放在那么高的位置，而我们恰恰有更丰富更悠久的文化，反而太受重视。”那段经历给了李荣森很大的震撼，他立志要把剧装戏具的手工制作技艺传承下去。

　　痛定思痛。2000年，苏州剧装戏具厂由集体单位改制为股份合作制企业——苏州剧装戏具公司，全厂70多位职工股东一致推选李荣森为董事长，“手艺人”摇身一变成了“生意人”。有职工问李荣森：要不要改进生产工艺，提高经济效益？他却说，现在刺绣可以用机床，甚至3D打印，但这种东西难学易会。“你想想，习惯订外卖的人慢慢就不会煮饭了。我们要把传统手工艺保存下来，并不是从经济上来考虑，而是出于文化角度的考虑，不敢轻易地改良，因为人有惰性！”

　　“搞经济我不在行，最高兴的还是在车间干活，但这个行业总需要领军人物。”如今，大家还是习惯于喊这位董事长为“李厂长”，他精挑细选带的五位徒弟早已桃李满天下，徒弟带徒弟传到了第四代，剧装戏具厂名声在外，订单不少。最让李荣森担心的，还是非遗手工艺传承的土壤。“戏剧文化的功能是不容忽视的，它所传递的内容都是真善美的，我总结起来戏曲就是告诉人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。我一直想，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历史，但进入工业文明只有百年，在这之前它是靠什么完成社会治理的？所以近几年特别提倡传承和发展优秀传统文化，这是善政。”

　　电视上，87版《红楼梦》开始了它的第1000多次重播，贾府苏州戏班的吟唱听得人如痴如醉，李荣森躲进车间，那双触摸过无数布匹丝绸、点亮过出无数珠光宝气的双手，又开始了新的探索。